农历和24节气背后的秘密
文 龙马
今天,自西方传入的公历历法,“阳历”,已是我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部分。与这种以太阳运行周期为中心的“阳历”相对应的,是以月亮为中心的“阴历”,以及混合太阳和月亮周期的“阴阳历”。中国人所熟知的“农历”,尽管俗称是“阴历”,但其实是一种阴阳历。
因为要满足衡量月亮盈亏周期的需要,所以“农历”的一年短则350多天,长则380多天,并不完全吻合太阳周期和一年四季的循环。但农历让人赞叹的是,通过合理的闰月设置,以大约为19年的周期来衡量,农历历法周期又相对稳定,新年和各月份始终回归于正常的春夏秋冬框架之中。
更加引人注目的是,能有效指导农时的“24节气”,克服了农历年从350多天到380多天不等的弱点,准确地定位了一年的周期。“冬至”“夏至”“春分”“秋分”等等所有24节气都有准确的地-日天体意义。很久以来,都是农业上不可或缺的授时资料。
因此,时常有人声言“农历”和“24节气”是“老祖宗博大精深的智慧”。然而,这却是莫大的误会。因为,无论是现在人们所用的农历,还是24节气,虽旧名还在,却是明末清初欧洲西来的传教士重新设计的。这是欧洲近代以来天文,地理,数学知识的成果。
自欧洲15世纪到17世纪的“地理大发现时代”中期以后,美洲和东亚航路都已打开,欧洲人开始直接往来中国。
于是最早的一波“西学东渐”便从明朝后期开始。明朝后期的礼部侍郎、礼部尚书徐光启(教名Paulus)就是师承郭居静(Lazzaro Cattaneo)、利玛窦(Matteo Ricci)等传教士的近代中国学者。
当时,明朝颁布的《大统历》实际上沿袭自元朝时天文学家郭守敬主修的《授时历》。该历已有三四百年历史,误差累积,已不太准确。尤其是判断日月运行互相遮挡的日食月食方面,已经难堪重任。以徐光启作为行政领导的历局,以四位传教士汤若望(德国人)、邓玉函(瑞士人,天文学家、医师,伽利略的朋友和科学院同事)、龙华民(意大利人)、罗雅谷(葡萄牙人)为中心,并配以一批中国学生作为助手。
(利玛窦与徐光启 中文版《几何原本》配图)
徐光启崇尚西学,对本土的传统知识不以为然,因而经常遭到攻击。不过,虽然徐光启本人并不精通天文学,但他的“洋”团队经过8次天文学上的比试较量,以全胜的记录战胜了钦天监的传统历法和回回历法团队,最终胜出。这些传教士和他们助手的成果被命名为《崇祯历书》,或称《时宪历》。
在《崇祯历书》/《时宪历》中,开篇便是较为详尽地介绍欧洲天文学和相关的数学知识,包括欧洲天文学理论、天文用数据表、平面和球面三角、几何学,西式天文仪器,以及中西度量衡换算表等。这些内容占全书的三分之一。之后的部分则是根据理论和工具衍生的结论和应用。
《崇祯历书》里大量引用了哥白尼《天体运行论》中的章节和配图,并介绍说哥白尼是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四个天文学家之一。不过,《崇祯历书》还是以欧洲天文学家第谷的理论为基础,因为哥白尼的实际测量还不精确,而第谷的观测和测量数据是当时最好的。而从数学上,第谷的模型其实也可以等价转换为哥白尼的模型,所以在当时二者可以并存。
此外,中国的24节气,在《崇祯历书》之后也发生了本质的转变。以前的节气是“平气法”,侧重于均分一年份时间为24份。而汤若望(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)废除了“平气法”,以表示太阳光线与北半球照射关系的“定气法”,取而代之。因此,24节气自此才符合了关于日照角度、昼夜时间的太阳周期。
清取代明后,经过类似的一番“中西”争辩,汤若望推荐的这套历法终于改名为《西洋新法算书》,成为清朝的官方历法,一直沿用下来。
有人说,这套“农历”此后又有修订,但实际上,有清一朝,在“钦天监”工作的主事官员,即使名为“戴进贤”“刘松龄”“鲍友管”等,往往其实也是本名Ignaz Kögler、Hallerstein、Gogeisl的西方人。他们的工作也仅限于小修补,如引入较新的欧洲天文和物理知识,以更好地解释天文现象。
至于民国后乃至现在的“紫金历”等权威历法,其工作点也是在更精确地定位东八区时间、北京时间、日出月圆星相的分钟秒数等等;而在以毋容置疑的以一昼夜、一个自然日为基本单位的历法体系上,自崇祯末年诞生以来的“农历”延续至今。
总之,现行的“农历”和“24节气”,其实正如《崇祯历书》/《时宪历》自我介绍那样,是欧洲天文学知识的成果。
当然,我们也并不能说“老祖宗”的历法就不行。其实,中国历史上的传统历法,也有亮点。在确定月亮围绕地球的运行周期、地球-太阳相对关系的数据上,也曾有较为准确的数据。但这些观测和数据偏重于技术,而缺少科学体系。此外,中国学者也缺少稳定可靠的天文仪器。哪怕有祖冲之这样高明的古代科学家,也无法使历法长期准确运行。以自然日来衡量冬去春来一年的周期,如果误差两天可能还难以发现。但若涉及到日月食等关乎古代“政治稳定”的天象预测,往往就在时间久远后力所不逮。因此,在中国出现历法记载后的两千年内,就更换了上百部新的历法。
与之对比,现行农历颁布以来,推至以后相当长时间,就再也不必伤筋动骨地更改历法了。有一个花絮可以佐证。在康熙遣使欧洲沟通“中西礼仪之争”失败后,欧洲传教士在华的影响渐不如前,因此在钦天监工作的官员也渐少看到欧洲的有名学者了。这些官员逐渐变为一些普通欧洲人。但即便如此,因为背后有现成的欧洲科学体系的支撑,他们也足以完成其工作。乾隆末年,法国大革命后英法敌对。在停火期间,英国趁着和平派出使团出使清朝。使团发现,葡萄牙人在北京担任钦天监官员,却并非天文学者。他们只依靠巴黎出版的《天文历书》,便可以成功“预测”日月食的具体时间而交差。法国革命后欧洲动荡,新的历书无法及时寄来,于是英国人便将自己的航海历书赠与葡萄牙人。
就是说,即使失去了领域内的专家,新的农历也可以正常地运行了。在这背后,在现行“农历”和“24节气”的背后,便是欧洲近代科学体系之力在支撑。
最后,为什么“农历”和“24节气”的来历,自明末,清朝乃至从民国至今,仍然是讳莫如深的知识呢?牢固的“天朝体系”“中国中心论”的幻象应该是一个重要原因。在清朝,满清统治者需要历法作为皇家的权威,显示自身的“力量”。
这类“力量”实际上是来自外部输入的实情如果被公开,跪伏于地的民众,大概会遭受莫大的心理冲击,而满清当局也会因此而失去他们的威望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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